随着课业的抓紧和周眠对自身的要求愈来愈严格，往往下晚自习之后周眠还要在座位上完成自己规定的一天的目标再回家。而基本上每次离开教室，都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教室里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周眠以前的胆子很小，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越来越习惯走这样没人的，灯光昏暗的走廊。周眠步子迈的急，空空的走廊里是自己不断的脚步声。
学校的后门已经紧闭，周眠把斜挎包挎好，踩着铁门中间隔着的小杆子，翻身过去，外面其实还很热闹，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从不是很宽的街道上飞驰过去，偶尔会有几辆肆意着发动机的摩托斜驰而过，周眠倚着银色的校门，眼里充斥着路灯的橘色，是每隔几个就会暗下去一盏的那种，光线乍一盯觉得刺眼，但是看久了又觉得柔和。
周眠右转，直走，左转，走过斑马线，最后右拐，最后直走。
她步子一停，一辆黑色的宝马，车牌号是熟悉的，是那个被称为“父亲”的车。但是她清楚地看到，坐回车上的，是那个刺眼的人，是该称为品学兼优的年级第一，还是说，是自己同父异母，对自己嗤之以鼻的“哥哥”。周眠在路牌影子下站了很久，一直到那辆车开出了路口，她才从阴影下走出来，快步跑回自己的家里。
“妈，你在哪？”她喘着粗气，跑的太急了，钥匙旋了半天门才开。
“怎么了小眠，跑这么急。”沈宁英擦了擦手上的泡沫，从洗手间走出来，她笑着看着周眠，“是不是又像小时候一样被路上太黑吓到了？下次我去接你吧。”
周眠不说话，她死死地盯着沈宁英，漆黑的瞳孔只剩下客厅里面的白炽灯反射进来的光，她抓着旁边的鞋柜，看向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两个纸袋子还有一些水果，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仿佛静止。
“怎么了，小眠，你身体不舒服吗？”沈宁英擦干手，想要接过周眠胳膊上的斜挎包。却被周眠抬手拦开，她平稳了一下气息。
“杨明宇来过了。”不是怀疑，也不是质问，她安静地陈述一件事实，用自己不大的音量告诉自己的母亲：我看到他了。
沈宁英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什么反应，她把毛巾挂在卫生间门口的小挂钩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看着周眠，少女的脸颊有点红，头发乱糟糟，绑好的发圈有些往下坠，已经保持着那个站立的姿势许久了。
“小眠，只是说了一些事情，你不要太紧张。”
“什么事？为什么他来？为什么不是我爸来？他出现算什么意思？”周眠还是那个表情，像害怕受伤的刺猬，狰狞着自己所有的防御，她不能理解，好像很久以前一样，一无所知，然后被放弃。
“不是的，小眠......你不要这么怕，并没有发生什么。”沈宁英看着周眠浑身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怕，她揉了揉眉心，“冷静一点好吗，小眠，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
“那他为什么来呢？那你呢？你也和我爸一样觉得吗？觉得我不如他？觉得我达不到你的期盼，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很努力了啊，我每天都最晚离开教室，别人喝奶茶吃零食的钱我全部用来买习题，你们还要我怎么做才行？”
沈宁英有好几秒的愣怔，周眠很少哭，也很少崩溃，但是她的女儿现在就在她的眼前，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用力的吸了吸鼻子，脸色涨的通红，那双手还是紧紧的扣着鞋柜。她想走过去抱住周眠，但是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的压着一样，是某种情绪，还是说，是某种回忆。她挪不动腿，完全愣住了，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的，她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所以我说的是对的对吗？你也和我那个伟大的父亲一样，觉得我只是个没用的东西是吗？”周眠嘴里含糊不清，哭腔一阵接着一阵，她推开身后的门，从楼梯小道跑下去，楼梯间的灯因为脚步声一个一个亮起，沈宁英愣在身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眠已经出了楼下的铁门。
外面的风不是很大，可是跑步的时候风好像就越来越大了起来，周眠不知道去哪里，胸口堵得慌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路上的洗车店都关了门，前面基督教教会的红色十字架还亮着，平时偶尔去的小超市已经开始收拾关门了。周眠脚步慢下来，开始盲目地往前走。A市很大，很多地方其实都没有去过，很多人也都没有遇见过，她突然想起余厌，趴在桌上看着她做题的时候，他指着卷子上的第七道选择题，“为什么选b阿？”他这样问，语气里全是慵懒的味道。周眠恍了恍神，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小眠，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从来都没有认为你没用，你一直是我的骄傲的。”是沈宁英。
周眠回头，她看向自己的母亲，几年前的脸和现在的脸交织在一起，那个时候的沈宁英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棉花糖，她说，“以后就是我和小眠的二人世界啦。”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呢，和现在一样，茫然，麻木，不理解，因为沈宁英给她棉花糖的时候明明在流眼泪，伤心的大人原来也可以去说那么轻松愉快的话语。
“你都可以和妈妈说的，今天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小眠，妈妈不会骗你，他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沈宁英去握周眠的手，“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周眠低头，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学会平静这件事越来越顺手，学会忍耐也是。她缓缓地将步子往回家的方向挪，路边基督教教会的十字架还亮着红光，马路上已经一辆车都没有了，不知道谁扔的空瓶子被风吹的往低处滚去，只有天空，还是暗红色。
再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她卸下一切疲惫，走向半开着的房门。
“小眠，晚安。”
周眠回头，看着沈宁英，她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觉得累，就转过身去，关上了房门。房内是漆黑一片，周眠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以前记录的一条又一条备忘录：
中午十二点十七，没有学习，去了台球室。
下午六点二十，没有学习，去了小卖部。
体育课没有学习，去了篮球场打拙劣的篮球。
周五下午五点四十，不在教室，没有留校。
记录在今年已经停止，但是她依旧很清楚，自己所谓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午休的时候都最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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