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巍峨的太和殿笼罩在蟹青色的苍幕之下,一勾残月意兴阑珊。
元衡缓缓睁开眼,睨着攀龙绣凤的幔帐愣了一会,扶着额头坐起身来。他有些昏昏沉沉,心知睡的时辰并不长,然而却做了冗长的梦,长到恍惚间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梦中,他回到了初见顾菁菁的那天。
他偷偷站在高台上看世家子弟打马球,不经意瞥了一眼贵女们,周边立时失了颜色,唯有她语笑嫣然,光彩夺目。
而这次不同,顾菁菁竟然看到了他,跑过来羞答答告诉他:“臣女倾慕陛下。”
红烛暖帐,玉体生香,影影绰绰间风月无边。
她温婉的抱着他,像只乖巧的猫儿,一声声唤他:“衡郎……衡郎……”
如今到了梦醒时分,女郎娇声软语仿佛还萦绕在耳畔,元衡深吸几口气,适才压下身体的躁动,奢贵的太极殿万籁俱寂,唯能听到他一人的呼吸声。
当真是个黄粱美梦……
不多时,福禄在外面叫门:“陛下,该起身了。”
元衡晃晃头,驱散脑海中的潋滟,哑着声道:“洗漱。”
内侍们很快进来,手捧香巾、漱盂等物。侍弄完,福禄亲自替皇帝更衣,刻意为他选了一件颜色鲜亮的圆领常服,衬得气色会更好一些。
带冠时,福禄见他眼下隐现乌青,担忧问道:“陛下昨夜还是没睡好?”
元衡淡淡吐出两个字:“尚可。”
出太和殿时匪阳高照,御仗早已恭候多时,龙旌风翣,飞彩凝辉,皇家气派一览无余。元襄身着紫色官袍,立于正首位,对着皇帝恭顺施礼,朗朗道:“臣见过陛下。”
元衡颔首,“摄政王免礼。”
规规矩矩走一轮,元襄行至他身边,微微抬起胳膊。
他滞了滞,微凉的指尖搭在元襄手背上,由其送上宝顶华盖的赤黄銮舆。
“起驾——”
伴随着福禄尖利的通传,御仗缓缓离开太和殿,朝丹凤门行进。
元衡坐在銮舆内,望着自己的左手发怔。一阵轻微颠簸后,他回过神来,拿起矮几上的香帕擦拭着指尖,随后将香帕扔的老远。
到顾府尚要走一段路程,他斜靠在妆蟒叠绣的软垫上阖目养神,心头始终静不下来。
寻常这种探望命官之事不需要他亲自去做,大多由皇叔代理。皇叔防着他,不想让他与臣子过多亲近,但这次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竟会让他同去。
六年未见,她一定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吧?
元衡蜷起手,再次掀开的眸子里隐有暗光浮动。
他没有别的期待,只想再见她一面,哪怕一眼也足矣。
-
翌日戌时,圣驾亲临。
顾府正门大开,几房为官者按品级着服,束带顶冠,在廊坊处叩首迎驾,另有其余子侄在仪门处跪下。
一时间珠佩叮当,山呼震耳:“恭迎圣驾——”
免了礼后,顾霆之在前导引,领着皇帝和摄政王一路向北,行至正厅。因着皇帝身体孱弱,厅内特意放置了三鼎暖炉,温度堪比暮春时节。
福禄替元衡褪下氅衣,猫腰去外面侯着,徒留君臣三人各自而坐。
这次来顾府探病,元襄算是一石二鸟,一则问问朝中之事,二则试探一下元衡对顾菁菁是否有情义。
得到如此不显刻意的好机会,实属天意。
一番客套后,元襄手捧茶盅,掀眸看向侧对面的顾霆之,“兵部和刑部空缺一事,顾尚书可甄出合适的人选了?”
顾霆之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当即拿出昨夜预备好的说辞:“臣无能,尚未选出人来。但臣有一个提议,不如让陛下下诏,举办一次制举,公开选取贤良方正之人上任。不知摄政王意下如何?”
“倒是个好主意。”元襄轻吹茶盏,浮香袅袅晕了他的面容,“制举乃由礼部主办,不管入选者是谁,皆与吏部没有半分关系。顾尚书还真是有能耐,三言两语就把烫手山芋扔给旁人了。”
顾霆之笑容有些僵,“摄政王谬赞了,臣只是秉着公正之理而已。”
两位重臣侃侃博弈,无暇顾及真正的朝堂之主。
元衡察觉出波云诡谲的气氛,放下茶盅道:“皇叔与顾尚书先谈着,朕觉得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顾霆之听罢,起身作比,“顾府各门皆开,陛下请便。”
元衡点点头,随后掀帘出了厅。
福禄见状,复又替他穿上氅衣,随他一道往顾府深处走。一路亭台楼阁,园圃间映,偶能遇到几位女眷,可惜皆不是顾菁菁。
再往里面走便是内宅了,元衡不便再去,就近寻得一处松林苍翠的园子歇脚,并未留意到不远处有一位少年尾随着他。
福禄替他寻了一处避风的游廊,这头刚坐下,忽听旁边的亭子里传出女郎的谈话声——
“今天怎么没见菁菁姐姐呀?”
“定是摄政王来访,躲在院子里不好意思见姘头。”
元衡一愣,惊诧的目光立时朝她们看去。
亭子里,三房家的娘子顾韵抬手抵唇,惶然道:“嘘,圣驾在此,小心祸从口出。那些都是传言,做不得数,菁菁姐姐不是那种放浪之人。”
顾盈翻了个白眼,“你少向着她。”
那日被砸,害她前额留下一块伤疤,只能剪了一个傻了吧唧的刘海儿遮住。她心里认定凶手绝对是顾菁菁,奈何反复调查没有证据,只得吃了个哑巴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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