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鸿杰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答应了帮齐萱草打造器具，自然就会照办。
何况，他还落了把柄在她手中。
何况，他心中又起了另一层波澜。
眼下，他得了通知，去县衙拿了齐萱草画的一应图纸，又亲自找了一家相熟的铁匠铺交待妥当，这才回府。
自从齐萱草那日从秦府走后，秦震郁郁寡欢，再没笑过。
下人们只以为秦震又生了齐家的气，而秦鸿杰却不这么想。
秦齐两家曾经交好，秦鸿杰七岁上经常逗三岁的齐萱玩耍。
而他近来越发肯定，这个讹上了秦家的齐萱就是他模糊记忆中的萱妹妹，只是他一直都不敢问。
不敢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为何自齐晃在当初最后一次上门后，他再也未曾见过齐萱。
但是日复一日的过去，这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如一层窗户纸，谁都没有帮他捅破。
秦鸿杰时时就如骨鲠在喉、针芒在背一般。
齐萱是他的妹妹，也是曾经秦齐两家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忘了，可齐萱却在偶然中出现，且在无意中强行挤进了他的生活，一切都潜移默化的变了。
今日，他被这心思折磨得实在按捺不住了。
“父亲，儿子有事要问。”
秦鸿杰一脸慨然赴死的表情，跪在了秦震的面前。
秦震何尝不知他想问什么？
但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秦震不想回答。
“出去。”
秦震漠然直指大门，端着茶壶背过身去，看也没有看秦鸿杰一眼。
“父亲！那齐萱，是不是就是当年儿子的未婚妻——萱儿！”
秦震勃然大怒，最不想听的话他还是给说出了口。
“滚——！滚出去！”
可秦鸿杰哪里肯走，跪行几步抓住了秦震的袍袖，满脸恳切。
“父亲！您就告诉儿子吧！”
秦震猛回身，抬手就甩了秦鸿杰一个耳光，把茶壶砸了个粉碎。
“告诉你又如何？！你当齐萱还记得你？！你当我秦家与他齐家还是曾经的关系？！你当你痴人说梦就不会醒了吗？！你当你捅破了这层关系，是在保护她吗？！”
秦鸿杰当下就被扇飞了一颗牙齿，嘴角淌血，面皮红肿，却是一步都不肯退。
“父亲言下之意，即是告诉了儿子，她确是萱妹妹。她既是萱妹妹，儿子自会护她周全。”
秦震心乱如麻，看着自己倔强的儿子，一员血战沙场多年的老将竟红了眼眶。
“逆子！先是萱儿苦苦相逼……紧接着你竟也跟着雪上加霜……都是冤孽啊……”
秦震脱力般的颓坐在椅子上，看着依旧不肯让步的儿子，长叹一口气。
同一个撕心裂肺的故事，数日内秦震讲了两次。
两次都讲给了他最不想被卷入的人。
秦鸿杰听完却是再也待不住了，以他和齐萱的数面之缘，他知道，齐萱一定会去查。
而她一旦去查，就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最终定会螳臂当车，万劫不复。
“儿啊……如今你都知道了……定要保护好自己……也一定保护好萱儿……你齐叔父……就靠萱儿这一口气吊着，才没有寻了短见呐……”
秦鸿杰出门之际，听秦震如此说了这样一番话。
他满腔酸楚，冲着自己的老父深深一礼。
“儿子知道。”
秦鸿杰心里如何不乱？
近来已经遗忘的记忆总是再三浮现，在心里折磨着，不肯放过他。
自齐萱出生，他便经常去看她、守着她。
从她牙牙学语，再到她蹒跚学步，他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彼时齐夫人还在，怀里抱着齐萱笑个不停，也是经常逗弄他说“你可要看好你未来的夫人呐~”，时常把才开始换牙的秦鸿杰羞得面红耳赤。
但他也记得，那时的心里，总是晴朗朗、美滋滋的。
那日他寻了一些野花，捆作一只五彩斑斓的小兔子，一蹦一跳的想去拿给萱妹妹。
可走到正堂，却被如雷的吼声吓得躲在了柱子后。
他还记得，齐萱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而抱着她的齐晃，则冲着自己父亲袍袖一甩，面色铁青。
“我齐某人……与您秦大人……此生再无瓜葛！愿秦大人……自此……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齐晃走了，齐萱也便走了。
他想追，却被秦震拎着脖子拽了回来。
院外的齐萱在哭，院里的秦鸿杰也在哭。
后来“齐家、齐晃、齐萱”这几个字，就成了秦府不能言说的禁忌。
小孩子忘得快，秦鸿杰和齐萱彼此忘记了互相的存在。
但小孩子记得牢，十数年后，那些哭声、笑声，还是被唤醒了。
年幼时，秦鸿杰怨过疯魔一般的齐晃，也恨过不讲旧情的父亲。
到如今，他却是终于想通了。
齐晃与秦家割袍断义，并非迁怒，实则是怕齐家的血浪蔓延到秦家。
而秦震铁面无情，并非狠心，而是必须明哲保身才好保全齐家。
明里暗里，两家人看似势如水火、老死不相往来，却又都满怀赤诚、心照不宣。
今日，天气阴沉，乌云盖顶，怕是要有一场风雨到来。
路人行色匆匆，而秦鸿杰却是难得的一脸释然。
有些事，想通了，也便与自己讲和了。
秦鸿杰豁然一笑，一夹马腹，一骑绝尘，出城而去。
齐萱要查，便让她查。
齐萱要踏入这浑水，便让她踏。
齐萱要把这天捅个窟窿，便让她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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