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疲惫不堪的拉车老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要歇息的决定，四蹄翻腾，在老仆的吆喝声中，奋起余力，沿着官道往前奔去。
半柱香的功夫，邴吉等人终于来到了华阴城外。
汉代的华阴城，就在壁立千仞的华山脚下。
高耸入云，延绵不绝的华山，在金色的夕阳照射下，更是显得雄伟壮丽。
华阴小城不大，方圆不到三里的模样。夯土铸就的城墙，也有些年月了，满是历经岁月风吹日晒，雨雪霜打所留下的斑驳不一的坑洞。
邴吉的两辆马车，缓缓的排在进城的队伍后面，慢慢的等待着进城。
随着越来越靠近华阴城墙根儿，邴吉终于发现，为什么进城这么缓慢的原因了。
原来，城外尽是乌压压的流民，和流民在官道两侧乱糟糟挖就的地窝子。
马车缓缓的，在流民堆里挪动着。面对那一双双粗糙的，伸过来的黑漆漆的双手，邴吉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麻。
或许，偷渡进函谷关的流民们，以为进入关中会是一条活路，却没想到，戒备森严的关中，都没有多少活路留给流民。
华阴城墙根下，也不知道滞留了多少流民。远远的望过去，只有一片片黑压压的人头。
邴吉，有些茫然。
也许是因为邴吉马车上，属于官员的身份标识起了作用，路边的流民们，只是伸长着双手哀声乞讨，却没有谁敢冲到马车边上，拦着马车讨要。
坐在车辕上的邴吉，脸色难堪到极点。这么多流民聚集，要是有心怀叵测之辈鼓噪，恐怕就是一场祸事。这一点，关东这些年见的多了。
就在马车继续前行的时候，突然从人堆里，冲出来一个年轻妇人。
妇人高举着一个五六岁般大，哇哇大哭，赤身裸体的孩子，“噗通”一声，跪在邴吉马车前行的道路上，满脸是泪，冲着马车拼命般的磕头。
一瞬间的功夫，妇人那肮脏的额头上，就显出了斑驳血迹。
“吁！”老仆常寿拉住了马车，迟疑着看向邴吉。这一路过来，老仆见到的惨景已经够多了，但是从来没有看到有这么大胆的流民，竟然敢挡路拦着大汉千担官员的马车。
邴吉，也一脸严肃的从车上跳下，整了整身上，已经皱巴巴的千担官员袍服，抬步向还在疯狂磕头的妇人走去。
“你这妇人，可是有冤情要上诉本官？”邴吉狐疑的问道。
闻言，年轻妇人终于停住了磕头，胡乱拢了拢已经散乱下来的头发，举着哇哇大哭的孩子颤声说道：“请郎君发发慈悲，救小妇人的孩子一命！”说完，又重重的磕下头去。
后面马车上陈氏，好像听到了前面的动静，稍微掀起了点车帘，也往这边看着。
邴吉捋了捋垂到胸前的长须，朗声说道：“可是这个孩子生病了？”
妇人抬起头来，凄然一笑。“请郎君收留这孩子，给这孩子几顿饱饭吃。小妇人就是来生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郎君天大的恩情。”
邴吉捋着胡须的手，一下子顿住了。其实，这种情况，他已经看的太多了。往往痛心的时候，又哀叹自己的能力不够，反而彻夜难眠。
面对年轻妇人直勾勾的期盼眼神，“好吧，本官答应了。会收留这孩子。”邴吉难以拒绝。
身后的老仆常寿走上前来，他作为跟随家主多年的仆从，自然知道家主忠厚的性子，从恋恋不舍的妇人手中，接过仍旧哇哇大哭的孩子，低声安慰。
地上的妇人，眼巴巴的看着抱走的孩子，眼中又是涌出来了泪水，随即重重的一个头磕下去。如杜鹃啼血般悲声哭道：“小妇人心愿已了，诚心祝愿郎君公侯万代！”
话刚说完，就一头撞向路边的大青石。
“啊！”“嘶嘶！”
围观的行人和流民们一片哗然，邴吉和老仆常寿虽然已经踏上两步，但是阻拦已是来不及。眼看着脑浆迸裂的小妇人，含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她的眼神却死死的看着常寿手中的孩子。
“民不畏死，只畏活啊!”
邴吉一声长叹，远方的那高耸入云的华山，在夕阳下衬托下，那座座拔地而起的山峰，似乎也变成了一把把刀刃，戳到邴吉的胸膛。
那种痛楚，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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