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兰斯被聘请为奥特莱福孤儿院的临时护工。那是一家专门针对贫民窟孩子的孤儿院，受益于当时康普顿区的一家药企的公益项目得以建立。兰斯拿到正式聘请通知书的那天，先是像个孩子般蹦跳了好久，然后渐渐哭了出来，最后泣不成声......”
“那一刻，我感觉我成功了，我成功拯救了一个即将堕入深渊的灵魂，看着兰斯租到了新的房子，欢天喜地地进入新的工作岗位，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满足。”
“后来......发生什么意外了吗？”见老人沉默下来，林琳试探着问道。
“意外？是的......或许说飞来横祸更加妥当。”马格尔主教痛苦地揉了揉脸颊，强行提振精神道，“1993年4月25日，在我主持的弥撒仪式上，一个因为股票崩盘而崩溃的信徒朝四周拔枪射击，几名信徒当场死去，一颗子弹穿过了我的肺叶。我当场昏了过去，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我昏迷期间做的手术只是让我初步保住了性命，但还无法彻底脱离危险。两天后，教会安排我去了华盛顿治疗，在那里我又经历了一系列手术，总算活了过来。”
忆及这些惊心动魄的过往时，老人反而相当平静，像是在讲述一篇不属于自己的传记。
“当我被允许出院时，已经是整整六个月之后了，可那只是身体的创伤得以复原，我的精神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萎靡不振。每到深夜总是会被噩梦惊醒，梦里有人拿着手枪狂笑着追杀我和其他手无寸铁的信徒，我有时也会梦到兰斯，他也许是被追杀的一员，也许是地上的一具尸体，甚至有时是持枪的凶徒......”
老人有些悲哀地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蒙受这样的遭遇，那名持枪伤人的信徒曾经是为非常善良而虔诚的守法公民，有着体面的工作、美满的家庭......我曾经用我全部的热情和爱对待他们，就像我对待兰斯一样，最后换来的却是一颗差点杀死我的子弹。”
“教会认为在我彻底恢复精神之前不宜再担当教职，呵，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老主教自嘲地笑了笑，“那是一段迷茫混沌的岁月，我在华盛顿虚度了两年多，对外界的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直到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兰斯的信。”
“他在里面写了什么？”林琳问道。
“只有一句话——‘骗子，我恨你！’”
“我大吃一惊，好像一下子从懵懂的梦境中醒觉。我订了最近的一班机票赶回洛杉矶，找到了兰斯曾经租住的房子，可那里的主人已经换成了一个五口之家。我又赶到奥特莱福孤儿院，或者说，曾经奥特莱福孤儿院所在的地方。”
老人的目光晦暗，“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工地，塔吊和卡车在铁皮围成的场地中轰鸣不休，除了飞扬的尘土，我看不见那群欢声笑语的孩子们，当然也看不见兰斯。”
“我利用过去的人脉多方打听，很久之后才得到消息。出资建立奥特莱福孤儿院的药企传出了极其恶劣的丑闻——有媒体报道他们用抚养的孤儿做药物人体试验。”
“政府对这家药企进行了调查，没能得到他们人体试验的证据，却查到了包括偷税漏税、制作违禁药品在内的其他多项犯罪。药企的董事长因此被判处12年监禁，药企旗下的孤儿院也被全部解散，奥特莱福就是其中之一。”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唯一的声响是窗外的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情。
“我痛恨我自己，因为我的懦弱和自我怀疑，因为一起极其偶然的事件，明明我无比幸运地脱离了危险，却还是畏缩不前，任由自己堕落......在那些曾经无比信任我的人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当我回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来不及了。”老人揪着自己的头发，“这样的我，简直像一滩烂泥！”
“从那以后，我下定决心悔过，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1996年初，我重新担任了康普顿区的一名神父，当时教会允许我自由选择教区，但我还是选择回到这里，回到我的一切理想和错误开始的地方。比起繁华昌盛的富人区，我想贫民区才是最需要信仰和希望的地方。”
“之后的十几年里，我勤勤恳恳地工作着，在主的眷顾下，侥幸拯救了一些同样有着悲惨遭遇的人们，可我再也没有那样满足和快乐的情绪，我知道，我是在赎罪。”老人说道，“这十几年，我不止一次试图打听兰斯的下落，却还是一无所获。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过上了怎样的人生。”
“直到昨天，昨天清晨。”马格尔主教用手捏了捏支撑眼镜的鼻梁，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疲惫，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灵魂深处崩塌。
“我又一次看到了兰斯，真奇怪，十五年前我见到他时他比真实年龄看起来老得多，现在看起来却比真实年龄年轻了不少——我已经是个活动不便的老家伙了，他却仍然挺拔而精神。”
“我从没见过他那副样子，穿着一身名贵而笔挺的西装，没有戴帽子和口罩，大大方方地将他脸上的烧伤暴露在空气中，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里像是跳动着野火，浑身上下流露出自信而昂扬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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