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茂这才醒悟过来：嬴荡真正想要的，恐怕不是到周王畿走马观花那么简单。一般来说，一国之君是不会轻易离国的。况且，历来诸侯去周王畿，都是为着朝圣。但眼前这为英明神武、心高气傲的秦王，会不远千里去跟一个蕞尔小国之王、一个仅仅作为符号存在的天子请安？
断无这种可能。
甘茂突然想到八个字：东出函谷，问鼎中原。
这是嬴荡的梦想。这也是历代秦王的梦想。更是这喋血乱世之中、午夜梦回之时，秦王唯一的信仰、最大心愿。
然，东出逐鹿，要如何东出？如何才算逐鹿？
这需要一个仪式。需要一个别开生面的场景。这个场景必须是放在有天下共主周天子的地界，必须要一个能代表至高王权的道具：九鼎！
想到这里，甘茂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问鼎王畿，似乎也是秦王祖传的嗜好。
十年前，嬴荡的父亲、秦惠文王嬴驷就想去周王畿转悠。当时的相国张仪就建议：攻打宜阳，兵逼周室。
这个建议遭到了国尉司马错的反对。司马错认为，灭周的时机未到，当务之急是出兵巴蜀，以广秦地，以丰仓廪。
赢驷最终采纳了司马错的建议，兴兵十万，杀入成都。
巴蜀两国，一战即溃。嬴驷始设巴蜀两郡。
如今，嬴荡再次挑起这个话题，难道仅仅是说说而已？
显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便是想获得甘茂的支持？
甘茂踌躇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这显然不是一个轻易就能答应的话题。这天下九州，有多少人日日都叨念王畿的九鼎。如若这么轻易就能摸到、得到，这天下不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么？
见甘茂踌躇，嬴荡干咳了几声，道：“寡人也不为难左相了，回吧。”说完，又干咳的了几声。
“王上……这是？”甘茂担忧道。
“就是些小毛病，无甚。”嬴荡道。
“王上龙体要紧，切莫讳疾。可是找太医瞧过了？”甘茂道。
“瞧过了，无甚……咳咳咳……”嬴荡道。
“王上之疾，非世间一般药石可医治。”太医令李醯从殿外上来，手里捧着一碗汤药，道：“王上，用药了。”
“我来。”甘茂接过碗，吹了吹，又低声道：“究竟王上患的是何病？”
“启禀左相：王上是甚病，医书中倒是无记载。”李醯叹了口气，低声道：“王上口鼻中总有黑气，一旦吐出便盘旋不散，凝如黑盖。王上这肩，也长出了一块肉锥，既痒且痛，若不速治，溃而脓出，恐有……”
“虽医书中没有记载，然太医令可知其根源？”甘茂道。
“卑职估摸着，乃是火气集结、血气下滞所致。”李醯道。
“既然找到了根源，那也便不难治。太医令为何……迟迟不下峻药？”甘茂道。
“是……只是……”李醯支吾道。
“尔等说甚呢？”嬴荡问道。
“无甚，无甚……”李醯道。
“你也不用装了，寡人皆知。”嬴荡又对甘茂道：“左相乃寡人肱股，让他知道也无妨。”
“诺！”李醯对嬴荡一抱拳，又对甘茂道：“要治王上之疾，须得一神物。”
“神物？这世间可有之物？”甘茂道。
“有！左相府中便有。”李醯道。
“既然本相府中有的，哪有何难？”甘茂道。
“有左相这席话，寡人便放心了。”嬴荡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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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咯”，左相府的大院内，养着各式各样的鸡。既有越地的河田鸡，有齐地的琅琊鸡，也有七彩斑斓、号称野味之王的七彩山鸡，甚至于脚粗如人臂的骆越龙鸡。
甘罗蹑手蹑脚的翻着鸡笼，捡出鸡蛋，又小心翼翼的往篮子里放，“一五、二五、三五……九五……一二，哇，整整四十七个，真是了不起，够咱家吃上三日的了。”
每隔三日，甘罗便来鸡笼里拣一回。二十多年前，甘家从楚国下蔡搬到秦国咸阳，他的曾祖母便开始在自家养鸡。随着他的祖父甘茂的官越做越大，甘家的鸡却越养越多——原本是为了贴补家用，如今，却是曾祖母为了打发无聊的光阴。官越大，院子就越大，院子越大，心就越是空了，得更多的活物来充斥。
“看看，仔细看看，有无公鸡蛋？”甘茂刚从王宫出来，便直奔鸡笼而来。
“额爷这是怎么了？”甘罗耷拉着小脑袋，不解道。
“看看，有无公鸡生的蛋？”甘茂急道。
“这世间哪有会生蛋的公鸡？”甘罗道。
甘茂扒拉着甘罗手里的篮子，道：“当真就没有公鸡蛋？你可瞧仔细了？”
“公鸡蛋是甚模样？额爷可曾见过？”甘罗道。
“未曾见过。然太医令说是有的。”甘茂仍不心甘，又扒拉了一遍，只见，这些鸡蛋除了颜色深浅和个子大小有别之外，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太医令？公鸡蛋？”甘罗诧道：“额爷，您莫不是魔怔了？”
“哎！”甘茂叹了口气，道：“不是额爷我魔怔了，是王上……哎！是太医令魔怔了。”
甘茂便将方才宫中的情形的和甘罗讲了，又急道：“你说，这天下何奇不有？为何王上就非要公鸡蛋呢？”
甘罗小嘴一嘟，道：“这事儿怪了。”
“是啊，太医令听说咱家好养鸡，非要说咱家有公鸡蛋，王上也非要额爷我明早就送去，这可如何是好？”甘茂急得直跺脚，大喝一声：“来人，把这些公鸡都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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