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林的办公室是黑的，但他并未离开。他在黑暗中面对着都市炫目的夜景，霓虹的色彩在他的脸上切换着，忽而红得像火，忽而蓝得如海。
他是个生而强势的小镇做题家，凭借基因里的优势，一路被荣誉喂养长大，骄傲得自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王嘉林记不清了。他只是感觉到用力抓紧的东西总是从指缝里滑脱，即便不情愿，但他不得不低下骄傲的头颅承认自己并不特殊，不过芸芸众生而已。
他现在很少想起前妻了，那个让他见识了爱与恨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的女人。可是今夜，因为戚澄，他一再想起程云。
王嘉林和前妻是大学同班同学，也是彼此的初恋，程云的家庭背景比王嘉林略好一些，但也不怎么样，譬如结婚买房这样的大事，无论是岳父和老爸，无人能帮上忙。
于是，他们裸婚。王嘉林立誓要给程云最好的生活，他没日没夜地工作、应酬、出了名的不达目标誓不罢休。几年后，当他得意地将新房的钥匙交到程云的手里时，妻子的眼睛里并不见喜色，只有冷漠。
他们开始了密集的吵架，哪一天不吵架都是值得庆贺的一天。
王嘉林觉得自己搞不懂女人，永远不知道女人想要的是什么，他这样掏心掏肺地付出，她们却总是说他做得不对。
他的手机响起来，王嘉林看过去。育婴师平时鲜少打电话给他，八成又是女儿在闹小把戏。他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挂断了。他心情不好，但不愿意和女儿发脾气。
可是电话仍旧执着地打来，王嘉林只能接起来，果然电话那头一个可可爱爱的声音催促他快点回家。
“把电话给冯老师。”
王嘉林不是铁石心肠的，每一次女儿奶声奶气地喊他“爸爸爸爸”的时候，他都想放下一切。但他不能放纵情绪，他这样一个无背景、无家底、硬生生拼出来的寒门子弟，是没有资格什么都要的。
他硬起心肠，用听起来完全像是老板命令助理的口吻对宝贝女儿说：“快一点，把电话给冯老师。”
冯老师是个每月领一万五千块工资的育婴师，以前是做护士的，后来转入了高端家政行业。王嘉林看中了她有育婴师证、营养师证，护士证就聘用了她陪伴女儿长大。因为这件事，王嘉林的父母还和他闹了别扭，一方面老人家反对儿子离婚，另一方面他们听说海州的保姆都很贵，于是想亲自过来帮儿子带孙女。
王嘉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父母的好意，他坚持给女儿聘用符合他眼光的高级保姆，等过两年他还打算给女儿换个至少会两门外语的新老师，假如那时候他还没有再婚的话。
他凭借自己的能力跨越了阶层，得到职位、高薪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王嘉林常常觉得自己是被拧紧了发条的机器，一举一动都由不得他自己，他停不下来，他背负了太多期待，甚至债务，虽然大部分都是他在“自找苦吃”。
“冯老师，我再强调一遍，我工作很忙，除非十万火急，否则不要让孩子来闹我。”
电话那头传来冯老师唯唯诺诺的应和，以及女儿可可张扬的喊叫，她没心没肺地依旧追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王嘉林无奈地软下声音，说：“你跟她讲，我一会就回家了。现在几点了？让她马上睡觉。”
因为想着戚澄，王嘉林无意识地将车子开到了Sheldon的门口。王嘉林踩了刹车停下来，他盯着Sheldon的招牌看，眼神像是动物世界里在别的狮王的领地外徘徊的强悍的雄狮。
王嘉林反省，今天，他不该做的只有一件事——他不该动手的。
和戚澄在同一个项目组相处了几个月，他越来越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今日，他虽然恼羞成怒，骂她物质，可是心里却从来也没有那样想。他只是冲她发泄情绪而已，一方面他嫉妒那个生来好命的年轻男人，另一方面，他想要扼住戚澄的咽喉，用她的道德洁癖捆绑她，征服她。
王嘉林略停了一会，就开车走了，但他是没那么容易放弃的。
回到家，已经将近十点，女儿可可还没睡。王嘉林不高兴，冯老师也很为难，有些话她不好说的。
可可穿着漂亮的睡衣，衣服上印满了星黛露，她搂住王嘉林的脖子，问他：“爸爸，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王嘉林和程云在可可不到半岁的时候就离了婚。程云离开海州以后，王嘉林扔了程云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些她和女儿的合影。
他的婚姻早就亮起红灯了，程云很早就提了离婚，是他一直不肯放手，他坚持认为他们之间的问题只是缺了一个孩子。为了让程云怀孕，王嘉林终于肯放下工作多回家，程云也一度看到了希望，可惜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
程云说王嘉林永远不懂得什么是家庭，王嘉林则大骂程云不知满足。
程云得了产后抑郁症，年纪轻轻脱发脱成了秃子。她实在忍受不了丧偶式的婚姻，毅然决然地要离婚。王嘉林完全惊呆了，他是真的恨起了这个一度是他奋斗动力的女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明明已经过了最苦的日子，当初裸婚你都愿意，现在我什么都给你了，你为什么非要离婚？！你是天天在家里待着刷剧、刷小说，看那些霸道总裁的故事看成智障了吗？！”
程云一直哭泣，她瘦脱了像，再加上头发稀疏，整个人形同骷髅。她站在窗前，指着窗户说：“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你放过我吧，求你了。”
“你不仅是个女人！你还是个母亲！”王嘉林仍旧呵斥她，他坚持自己是对的，认为她的脆弱是软弱，她的需求是贪婪，他持续压迫她，高声喊着，“你有孩子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你作死，有没有想过女儿？！”
程云推开窗户，坐在了窗台上，她不说话，眼神冰冷。王嘉林在那一瞬间感到了恐惧，他同意了离婚。但他也告诉程云，她不配做母亲，以后可可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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